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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一篇文章,讲的是一个发生在欧洲的真实故事:大约是在匈牙利,一个年轻的矿工即将要和心上人举行婚礼,婚礼前最后一次下井,却发生了塌方,矿工永远没有回来。他的未婚妻不相信她的爱人会就此离她而去,苦苦等了他七十年。没想到矿主在重新整理矿井时,在坑道深处的一汪积水中发现了一具男尸。经鉴定,已是七十年前被埋在井里的新郎。由于坑道里没有空气,又常年浸泡在富含矿物质的水中,年轻的矿工仍如七十年前一般英俊。但这时的新娘子己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她扑在心爱的人身上痛哭一场,随后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继续与爱人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婚礼,婚礼与葬礼同时进行。那一暮真是动人,匈牙利的衔头成了眼泪的海洋:八十多岁的新娘子一身盛装,洁白如雪。她的爱人,今天的死者,依然那么年轻、安静,闭着眼睛躺在一辆马车上,静静地驶向墓地。过往的行人,街道两旁的市民都被这一幕所感动,家家焚烛,户户路祭,为这一对新人含泪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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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个故事,我问了自己两个问题:第一,这故事好不好?回答是,好。它本质上的独一无二和不可预测使得这个故事既有原创性又有神秘性,每一个情节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第二,这个故事既然这样好,它能不能发生在我们国家?回答是,不可能。因为它所携带的生命理念、行为方式与我们习见的生活氛围、时代场景格格不入。我们甚至说不上这个故事有哪一点“不对”,但就是觉得它不可能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 x) v% v7 n2 v- M( t, }
' q& H4 W8 C. q: I: W既然不可能,那我们索性就设想一下:假如这个新娘是中国人,她的未婚夫在一次矿难中不幸丧生,她按咱们国家规定的标准得到了赔偿,然后静静地坐在家里,准备为心上人终生守节。这时,她的父母以及父母的父母声泪俱下劝她“改嫁”,暗地里己托人说媒,单位开始有人指指戳戳,领导不时地关心她的“个人问题”,街道办事处的老大妈轮番登门,甚至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带来男人让她“面谈”。最后,她终于选择了投降。也就是说,在中国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等七十年。即使她有心要等,“人民”也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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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p9 y. p8 N( e8 t, c为了我们的想象能够进行下去,现在,我们假设这个女人等了七十年,最后等来了矿务部门的一纸通知,说在井下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让她前来认领。稍有在中国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实际上也是为了行文的方便,因为这样的事情很难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对老板来说,发现一具七十年前的矿工尸体,而且他己按标准给了补偿,现在再通知家属无异于自找麻烦。但就算老板是个大善人,优秀企业家,他通知了矿工的未婚妻,这具尸体就是她七十年前的心上人。现在她向政府部门申请结婚,并说明她要将婚礼与葬礼同时举行。这时,麻烦就大了。首先是婚姻登记机关找不到相关的法律来为他们登记还是不登记,但内心一股“自动力量”告诉办事员,这不能登记;否则,领导的面子上不好看。单位领导在第一时间受命“做工作”,以社会稳定的大局相劝,最后以职称和奖金相威胁。街道办事处动员了她几乎所有的亲戚,劝她放弃这“古怪”的念头。而且所有劝说的人都是笑容可掬,所有的话都是躲躲闪闪,所有的脸都是半明半暗,所有的心都是一心为善。但这个女人一意孤行,决心要将婚礼与葬礼进行到底。而奇怪的是,婚礼举行的当天,她根本租不到马车,也买不到花圈,即使好不容易弄来一辆破车,也无济于事,因为在马车将要通过的所有路口,都插上了“正在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就这样,一个美好动人的故事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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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个故事消失,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有人会问。我的回答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米价不会上涨,酱油店照样开门。人们白天上班照样遵守交通规则,晚上做爱也还会考虑计划生育政策。但社会生活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生态系统,其中每一件“事”和另一件“事”都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拧结成一个相亙依存的食物链。任何一个按照自然力量生长起来的故事的缺失都是对整个生活形态的破坏,就像一朵云彩被风吹散以后必然会对整片云霞构成影响一样,我们永远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故事的消失会对整个故事所在的结构产生多大伤害,就像我们永远无法预测,这样一个故事产生以后会对多少人的心灵产生震荡,这些震荡过的心灵又会萌生、触碰出多少生命的火花一样。况且我们消失的不只是这样一个故事,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成系统地、有计划地阻遏或改编成千上万的这样的好故事。多到难以计数的主人公,我们自己的矿工、矿工的未婚妻,被匿名在了生活的背后。历史就这样成了一堆枯燥无味的大事记,成了某些权势者的历史。5 h# o7 b2 l3 R. p: L)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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